與遺憾和解的海邊雨中舞蹈

鋒面籠罩全台，雨勢傾盆。海平線那頭層層疊疊的雲朵，沉沉壓著心頭。

箱子(主角化名）緩緩地將手伸展，就要觸碰到天，再放進身體內，把回憶都拿了出來，轉啊轉，跳進身後的女友身旁，拿起那張照片。

箱子的身體在傾訴，說一段思念。

箱子的身體在傾洩，把遺憾都流轉在身形之中。

那位疼愛孫女的長者，來看看這支舞蹈吧。

🔻阿公

因為小時候父母在異地工作，箱子有段童年就在阿公家住過，逢年過節總是有豐盛的干貝龍蝦烏魚子，海味從此是記憶的味道。

阿公是典型，臺灣早年對男生期待的硬漢形象。

不輕易說愛，覺得自己是男人就要撐起家。

他也常喝酒，喝多了會變得兇悍，警察來了也不怕。

就因為這樣，阿公的愛是細膩地展現。偷偷塞零用錢，箱子考試表現好，他總會去把錢領出來，從佈滿掌紋的手裡，把錢遞給孫女。

還有，從不缺席箱子的演出。

2023年10月，阿公確診咽喉癌，長者罹癌，總是伴來一股深深地恐懼。

而這股恐懼，在2024年農曆年初二時，變成具象化的模樣。

阿公躺在床上，說不出話來，手腳細得像是能輕易折斷、臉頰凹陷地像是換了一張臉，這股景象就如同巨浪，把每個深愛的家人都捲進無盡深淵。

🔻跳舞

箱子是名舞者，從幼稚園就開始跳舞。

說起學跳舞的契機，箱子也覺得不可思議，幼稚園同學不小心踩斷她的腳指頭，導致她害怕走路。

沒想到有天，看到學校對面的舞蹈教室，竟說想去上課，媽媽認為趁機讓他腳傷快點復原，就答應了。

就這樣，踏上二十年的跳舞旅程。

家人大概也沒想到，箱子會一頭栽進，甚至考高中時，為了進入舞蹈班，而與家人發生激烈爭執。

「我很好勝，但我也勇往直前。」箱子是這樣說的。

就這樣又從高中跳到大學考上舞蹈系。

2024年夏天，箱子獲得前往波蘭藝術節演出的機會。

🔻波蘭

旅程約有二十天，從臺灣飛往波蘭，在異地表演自己二十年來的積累，多麼美好而夢幻的人生經驗。

紅色的可愛小屋、古老悠長的歷史古蹟。跳了一輩子的舞，終於要跳到好遠的地方了。

出發前箱子去找阿公分享好消息，同時約定好再過三個月後的畢業表演，阿公要一起來看。

每場表演都沒有缺席的阿公，這場重要的畢業演出，阿公當然答應了一定要來看。

十幾個小時的飛機，後台的昏暗和前台的明亮，燈光都在身軀的擺動之中忽明忽滅，再伴隨著轟然的掌聲，如夢似幻，夢想具象化。

旅程尾聲，箱子打電話給家人，卻發現是應該在中國的親戚接起電話。

「你們怎麼回臺灣了？」

箱子帶著不安提問，而答案停止波蘭之旅的一切喜悅。

🔻遺憾

箱子抵達波蘭的第三天，阿公就離開了。

但家人選擇不說，好讓她能安心完成這趟旅程。

這趟二十天的旅程，讓箱子連阿公的最後一程，都沒法參與。

阿姨曾讓箱子打電話給阿公，加油打氣對抗病魔，好多話想說，卻都卡在嘴邊，不知道如何安慰。

終究，在未來變成沒說出口的遺憾。

夢想是不是一定會伴隨遺憾？

夢想的路，要背負很多挫折、期待、壓力，壓在身上如此地重。

但是遺憾更重。

那場畢業演出，在舞台上再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了。

舞台忽然變得有點陌生，生活塌了一塊角落。

那塊角落再也搭不起來，那就是，所謂的遺憾。

而人這一生，就是這樣，逐漸變成不完整的模樣。

🔻將遺憾化解在雨中的舞姿

鋒面的雨傾盆，遠方甚至有閃電交加，箱子牽著愛人，走向海岸。

熟悉的海味，是孩童時代對阿公的記憶。

而海從遠方層層而至，再劇烈、再龐大而無法承受的傷痛。

海洋的無垠，都更寬廣、更溫柔，能將所有遺憾都擁抱。

愛人替箱子拿著與阿公的合照，在她身後守候。

一步又一步，箱子打著赤腳，海水的冰涼沁入腳掌。

箱子選了張惠妹的身後，做為這場舞的音樂，一拍又一拍的琴鍵聲，悠長的曲調緩緩地，把憂傷都拉得好長。

「你的身影一直在我的世界裡駐守。」

不擅長說的、沒有說出口的，箱子要在記憶裡阿公的味道之中，讓阿公看見他沒看到的畢業演出。

用自己擅長的肢體語言，傾訴思念。

帶著女友，告訴阿公，自己交了女友。

最疼孫女的長者，會給予祝福的吧。

「好想，把愛人帶回家給你認識。

好想，讓你看見畢業演出。

好想，你。」

🔻我想你

手有時溫柔地轉，有時奮力地伸展身軀；長髮隨著舞動，在海風與雨絲之間飄逸。

踏著節奏的步伐，靠近身後的愛人，從他身上拿起照片。

照片把時間，都凝結在還能與阿公合照的當下。

在手掌，在身體，在鎖骨，在臉頰，在胸前，在腳邊，在腰窩，在大腿，在脖子。

讓回憶，流過全身。

腳下的浪花，都隨舞步激起水花。

把遺憾都隨著舞動、隨著一圈又一圈的轉動，都丟進這世界之中。

天和地之間，只剩大海，只剩箱子，只剩回憶，沒有遺憾。

越投入、越用力，就像，也不像那場畢業演出。

那是箱子為阿公專屬編排的演出。

🔻溫柔的長者啊

箱子大口喘氣，抬頭仰望天空，長髮披在臉上，舞步結束。

收拾好身體、收拾好情緒，擁抱了愛人。

我收拾相機，忽然這場全台鋒面大雨，甚至北部還有雷雨襲擊而機場停飛。

雨勢有了短暫空擋，就在舞蹈結束之後。

只有一分鐘的時間，雲層剝開，一道光束灑落在我們渾身濕透的狼狽。

這道溫熱如此溫柔。

溫柔的長者啊，你果然還是看見，孫女跳的這支舞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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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圖書館攝影計畫Vol.30 (完)

舞者 @linda_chc011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