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復刻爺爺的婚紗照

作家相片: CharlesCharles

哪裡是家?家是什麼?


國共戰爭來臺的老榮民,結婚生下孩子,臺灣是家嗎?

還是他來自海的那頭是家?


在老眷村與一手帶大自己的爺爺走過近三十年,老眷村是家嗎?

還是結婚生子後的住處才是家?


那天來到位於大直的老眷村,要幫雪拍一組,爺爺過世後,暌違多年重回老家的紀錄。

雪是爺爺在眷村一手帶大的,她拿出手機讓我看她拔爺爺鬍子的影片,爺爺笑容塞滿螢幕,嘴裡罵很痛,眼角卻洩漏笑意。



邊聊,雪帶我去當時和爺爺一起拍婚紗的公園,今天我要幫她和老公以及孩子復刻婚紗照,就好像讓雪全家跨越時空,和爺爺那個時空連結,拍下全家福。


此時一位老先生從遠方和雪打招呼。

「這位是我爺爺的好朋友,爺爺過世後,他心想怎麼多天不見,因此跑來我們家門口,得知消息後,在我面前,一位走過戰爭時期的老爺爺,居然當場大哭。」


雪的爺爺是當初隨國民政府來台的老榮民,踏上這片土地時,沒有任何親朋好友。

眷村聚集了一群沒有血緣關係的人,在當時卻是彼此在這陌生之地上,最親近的人。


時代的故事,往往是悲劇,洪流下的小人物只能努力,至少活一個快樂結局。


我們經過一家老雜貨店後,雪停下腳步「從前村裡爺爺奶奶都會坐在商店前的沙發上,我一天又一天經過,看著商店前的爺爺奶奶們越來越少,他們都離開了。」


輕描淡寫的一句話,卻有著殘忍的真實。

拿起相機,我按下快門,快門喀嚓聲迴盪在空蕩蕩的眷村中。





來到公園,和雪的孩子(下面稱弟弟)打鬧一番,才順利開始復刻照片。


雪傳給我當時的婚紗照,我手舉起伸出在眼前,一樣的空間環境,眼球聚焦在照片上、照片後,視覺景深關係,模糊的背景或是模糊的照片,來來回回,忽然有些錯亂,彷彿掉進時空隧道。


照片紀錄的當下,都已經是回不去的當下了,卻成為乘載未來的力量。


爺爺在照片裡的笑容是開懷的,其實我印象中很少看到老人大笑。

或許是活了大半輩子,有著無法想像的人生經歷,因此能刺激開心或難過的事物都越來越少,但在雪的照片和影片記憶中,爺爺總是很有活力的笑開懷。


後來我好不容易和弟弟變成好朋友,拍下復刻照片。










「我們去國防部坐坐,和你說故事吧。」雪帶我到國防部美食街,原來一般民眾也能進來「以前老眷村的大家都會來這吃飯,爺爺和我很常來這吃火鍋。」


找了位置坐下,雪拿出一張又一張老照片,一張就是一篇故事,看著上個時代的照片,我像掉進一個又一個時空漩渦之中,照片的意義此時無價。



「這張是爺爺和奶奶的合照,他們很少合照。」

雪的爺爺和奶奶相遇、結婚並不是太浪漫的故事,以前人觀念就是要成家,但孤身一人來台的老榮民哪有什麼辦法談戀愛,婚姻在當時不是自由戀愛下的浪漫,不過是一場交換。


這場交換,卻是伴了彼此一輩子,儘管奶奶僅七歲的智商,甚至糖尿病而截肢,爺爺始終照顧著奶奶。

沒有浪漫的愛情,卻有著最浪漫的行為。


照片中奶奶已截肢,爺爺在輪椅後面,兩人笑容燦爛,無論七歲、或八九十歲的笑容,都一樣的。


「這張照片,是爺爺民國76年,臺灣終於開放到對岸探親時,回老家祭拜的照片。」

看到這張照片時,我在座位上久久不能自己,爺爺是老么,回對岸時,雖然全村放鞭炮擺宴席慶祝,熱鬧的歡迎卻迎來兄弟姊妹皆已過世,父母親在文化大革命餓死的消息。


爺爺在照片中的神情,我無法用已知的詞藻形容,身在這時代,很難想像那時空環境下的心境,而我只能轉述,似乎堅強的眉宇,流露看似悲傷,卻又更多無奈的眼神,荒草中燒紙錢的煙霧瀰漫,嗆鼻味道呼應著殘忍的戰爭煙硝。


這些故事或許在電視或新聞上看過,但有人在我面拿出照片,親口述說,那個力道,將我壓在椅子上,無法動彈。




「這些照片,是我和爺爺小時候的合照。」

雪出生時有兔唇,當時是爺爺抱著孫女,跑遍醫院求助,才有醫生願意動刀調整,爺爺自責地說,雪因為年紀太小,不能打麻醉只能忍受開刀的痛,我聽到這段時驚訝地看著雪。


雪則是笑笑,說大概是爺爺誤會了,反正她現在根本沒記憶當時有多痛,然後我們大笑。


如果沒有這些照片承載的記憶,在人生終點回想時,是不是就會少掉很多精彩?


「最後這張照片是爺爺和弟弟(雪的孩子)的合照。」

我看著照片,爺爺已經衰老許多,無論毛髮或皮膚都有著歲月的痕跡,即使搖搖欲墜,輾轉漂泊一生,因時代連根拔起離開家鄉,但如今已在爺爺的異鄉,抱起曾孫,眼神溫柔滿懷。


哪裡才是爺爺的家?哪裡才是雪的家?





我們終於走到雪的老家。

「不過我的老家已經賣出去,不是當初的樣子。」


我們站在相比老眷村顯得現代的房子前,身後是翻新的國宅,保留的老眷村與新建國宅,只隔著一條馬路,新舊時空互相對望,這條路就像河流,帶著這塊土地的人們,沖向一個又一個新時代。


「我們一起跟房子說再見。」雪對孩子說,舉起手,我也拿起相機。


觀景窗中,原本一直注意孩子,或是招呼我而四處忙碌的雪,忽然眼神不再四處張望,而是安靜地,沉靜地望著眼前的房子,幾十年的時光都在眼裡流轉。


再見了,老家。


哪裡是家?

家人身旁,就是家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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