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們總要先有現實,才能活下來。
然後得要很有毅力,堅持保有對生活的熱情。
於是才能有夢。」
星期四的清晨六點不到,P便駕車抵達我的住處樓下。
天空還是未亮的深藍色,週間平日的這個時刻,城市還未醒,上班族們還熟睡,只有零星的早餐店阿姨已在準備。
P是我的同事,我們是在台北的上班族,本來清晨六點還是在夢鄉的時刻,躲在棉被裡,逃離日復一日上班的現實,但P不是這樣,有次聊天提到他會在平日清晨開車到宜蘭衝浪,再趕著上班時間前回公司。
「太酷了!」我聽完便一直希望有機會跟在身邊參與一次這樣的行程,並拍攝照片,同樣身為上班族,又或是同樣被生活給困住的人,因此更有共鳴。
車子轉上國道,天從深藍,開始漸層,直到地平線泛起淡黃,城市正甦醒,我們反而在奔往夢境,隧道理的黃光一閃又一閃,直到駛離隧道,遠方的山正飄渺的雲霧,我們逃離了生存在社會的現實,而隧道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樹洞,掉入一場美夢。
明明是要上班的星期四,但在下了交流道,開上海岸邊的道路,卻像是拋離時間概念和現實束縛的世界,星期四此刻只是沒有意義的名詞。
P帶我們到了幾處的海灘,觀察著今天浪的情形,最後停在慶天宮,開始換裝,以及替衝浪板上蠟,準備完畢後,前往海灘。
宜蘭冬天的海,清晨陽光在龜山島旁,天氣比夢想的還要更美好,無雲的天空,清新的空氣,沒有陰天,也沒有空氣汙染而參滿雜質的晴天。
海灘在浪花上來後,留下的水面,倒映著藍天,這是一個只有令人心曠神怡,無限寬廣的藍色給包圍的世界。
P往海裡走去、往光裡走去。
而我拿起相機,紀錄著每一位在海上的人們,在這之前我對衝浪不熟,於是我更專注地看,浪從海的遠方慢慢捲來,面對著浪,衝浪的人卻反而逆向而行,直面著浪,接著到了更遠的地方,開始等待著浪。
等待、然後還是等待,如同攝影,都是在等待那一個瞬間,一個可以讓自己,為自己驕傲的瞬間,平日的一大清早,明明能睡飽賴床再起床,才面對一日上班行程,卻選擇起個大早,來到海裡,那是真的要很熱愛一件事情,才能做到的吧。
這個時間點前來的衝浪客也大多是獨自前來,頂多兩三人同行,如同攝影,大多時候攝影的當下,都是獨自一人的,那個獨自一人的瞬間,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,而因為真正喜愛這件事情,所以不在乎是否被看見,不在乎是否獨自一人。
後來P上岸稍作休息,聊了一會後,他說要最後一次下水,我也拿起鏡頭,雖然鏡頭焦段不夠長有些遺憾,但不過度放大衝浪客的身影,反而將海天的壯闊都容納進來。
那是小小的人類,奮鬥著的身影,鏡頭鎖定著P,我看著他越走越遠,直到沒辦法再靠行走前進,用浪板撐起身子,開始滑水,到了定點後接著等待。
浪來了,他開始滑水,當來到浪的頂端,起身,讓身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耀,浪花在板後激起無數晶瑩剔透的水花,此時的大浪或許就像生活,張牙舞爪地要吞噬著P,但仍然要無懼地走向大浪,總會有那麼一個瞬間,可以挺起身子站上浪頭,即使被浪追逐也別害怕,壓低身子往前衝刺。
風拍打在臉上,那一刻,藍天和海之間,我們都自由了。
回到車上,P開始收拾裝備,在附近的小吃店簡單進食後,準備返回台北。
車子上了國五,看見指向台北的指示牌,穿越隧道,看見遠方的高樓,從模糊到清晰,回想起清晨的藍色夢境,恍若隔世。
下了高速公路,轉進市區的大路,摩天大樓遮蔽了視線,藍色的背景從海洋,換成同樣是藍色的玻璃帷幕大樓。
停好車,戴上口罩,拿起包包,包包裡面有公司的識別證。
夢醒了。
這才是真實的世界。
我們都是生活的人,於是不會天真美好的只有夢、但卻也不想只有現實。
拿起公事包,裝滿數據的筆電,自己化身成為一串代碼,代碼由薪資地位組成,也想脫掉這身煩人的外在,擁抱燦爛美好的美夢。
但只有勇於追夢的生活,大多都是不負責任的,我們總要先有現實,才能活下來,然後得要很有毅力,堅持保有對生活的熱情。
於是才能有夢。
就要走回辦公室了,穿梭在都市路口,隱沒在人群海裡,有些人睡眼惺忪,有些人兩眼無神等著紅綠燈,而你已是乘著海浪回來的人,在日復一日的日子裡。
在人們都被現實生活的浪潮捲入深沈海底的清晨時分,你乘著浪板。
陽光耀眼,而你的身影更閃耀,我們往往習慣太美好的事物是一場夢,但你的太美好早晨卻不是夢。
而是對生活保有熱情,的真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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