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傷疤中看見自己

「我想要用我的故事，鼓舞其他在生命低谷的人，我越來越好了，大家也可以。」這句話來自温温，一名9歲經歷性創傷、12歲發病天生異位性皮膚炎、從此與憂鬱症搏鬥，身體和心理，都痛苦萬分卻又勇敢的女孩。

🔻異位性皮膚炎

温温是異位性皮膚炎患者，身上爬滿令皮膚發癢的紅腫痕跡以及抓裂的傷口，儘管嘗試過如同化療一般的免疫製劑、也經歷足足申請兩年才通過健保補助的生物製劑，這些痕跡依舊存在。

必須時時保持皮膚乾燥，流汗得馬上擦乾，不知道塗抹了上千上萬次的藥膏，是温温的日常，比別人需要更注意皮膚清潔的她，北上在餐飲業工作時，卻遭人異樣眼光看待。

「他們不是故意的，而是我這身傷口真的太明顯，人家也會擔心是不是我衛生有問題，所以後來我離開這份工作。」

被誤會了，但温温還是決定用溫柔回應世界。

🔻9歲那年的惡夢

異位性皮膚炎通常出生就會發病，但温温卻是在12歲那一年才發病。

「我九歲時因為一些事情，留下性創傷，直到現在我還是會害怕遇見那個男生，因此罹患憂鬱症，或許也因此導致發病異位性皮膚炎。」

從此憂鬱症、皮膚炎斷斷續續伴隨温温二十年，從身理到心理，都傷痕累累。

「那件事情之後，我對”愛”的認識被扭曲，以為愛一個男生，就是要把身體給他。」

「多年後，那個男生寫了一封長信和我道歉，他說他不知道，這對我影響這麼嚴重。」

聽完，我起了雞皮疙瘩，看著温温，這句不知道、就這一句道歉，要如何化解？

但温温沒有多說什麼，只是笑笑看著我。

「我們來拍照吧。」故事太殘忍，我不敢再細問，也不敢再把傷口挖得更深，就讓照片把故事說出來。

🔻自畫像

關上房間的燈，只留一盞光源，温温背對我坐在床上，緩緩地把襯衫褪下。

那道光打在她的背部，我深吸一口氣，看著光影把皮膚上的每道傷口都勾勒地如此清晰而立體，彷彿火燒烙印一般。

與剛剛說故事時，給我看手腳的傷不同，這一整片的皮膚震撼了我。

想著這些傷如何而來，我按快門的手在發抖。

昏暗的房間，如此近的距離，直視眼前人的生命痕跡，此時我彷彿真正地走進温温的心裡，當我真正走進去後，卻不忍再按下快門。

我整理心情，把聲音也整理好，恢復元氣「拍好了！」

我把照片遞給温温，她看著自己的背影，開始畫起自畫像。

這是我替她規劃的攝影行程，希望藉由我拍攝她平時看不見的背部，比起臉部、手腳的傷，更能直視自己過往不曾看見的模樣。

温温大學讀設計，很喜歡畫畫，但因為憂鬱症關係，沒有完成學業就開始工作。

儘管如此，她畫畫時專注的眼神，色鉛筆在紙上優雅地來回舞動，如此流暢成熟。

藉由畫畫，好好凝視照片，與自己和解。

房間好安靜，卻也充滿千言萬語。

🔻會越來越好的

温温拿起畫好的自畫像和照片，而我拿起相機，快門把不同角度、不同次元的温温都放進去。

放下自畫像，她又拿起相片仔細端詳，看著看著，眼睛眯了起來，鼻頭泛紅。

「原來她長這個模樣，真的辛苦她了，真的好累。」

淚水還是滑落，温温的手握得更緊，像在擁抱自己，那個傷痕累累，卻依舊勇敢站進鏡頭裡的女孩。

只要與温温互動超過二十分鐘，一定能發現她總是給予滿滿的情緒支持，我說的任何話，她都給我很滿的回應，很滿的笑容，卻又覺得這些回應有股說不上來的心疼，像是一種保護機制的微笑。

「我之前不太習慣說自己的心情，就一直笑，笑到後來，我變得麻木，只會笑了。」温温擦了擦眼淚「但現在我開始學著表達情緒，反而心中抑鬱的感覺會比較舒緩，只是我還在練習。」

温温都有持續心理諮商，心理師也不斷鼓勵她表達自己的情緒，這也促成温温決定說出故事的一個動機。

「上一次遇見他時，我的爸媽有替我站出來，擋住他。」温温緩緩開口「我看見他還是會害怕，但有越來越多親戚來鼓勵我，我終於覺得我不是孤單的。」

我看著温温，她已經收拾好淚眼，微笑看著我。

拿起相機，故意調成手動對焦，讓我能深深地、緩緩地，從模糊到清晰，凝視温温的微笑。

已經越來越好，雖然皮膚炎不會好、雖然憂鬱還在諮商，但笑容逐漸真誠，身邊家人的支持越來越堅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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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不會都那麼純淨而漂亮，有可怕的風暴、有醜陋的人性，會被摧殘得不堪入目、會殘忍地像是限制級電影。

說到底，是什麼勵志堅毅熱血的事件，所以生命從風暴出現艷陽嗎？

沒有，就是這樣被惡夢襲擊，咬牙忍受每一次情緒風暴。

人生到頭來，如同電影戲劇性，卻也不像電影，一個場景、一顆鏡頭情節轉換，就從此挫折、低潮迎刃而解。

沒有辦法一夕就走出憂鬱，沒有辦法一瞬間解決生命難關。

會傷痕累累、飽受風霜，但在這片乾涸的大地裂縫之中，隨著時間推移、隨著生命進展，還是能萌芽綠葉，開出一朵花。

生命是強韌而美麗。

温温對著鏡頭，她想對這世界、對角落裡跌落生命低谷的人們，如此說。

「無論你有多麽不堪，希望我的故事可以讓你知道，你要相信你始終值得被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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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Charles，用攝影記錄生命故事的攝影師。

生命圖書館Vol.31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