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喜歡上最好的朋友，該告訴他嗎？」
我陪著L走回母校，畢業五年，但她鮮明地說著高中時代故事，恍若幾個月前的事而已。
那是一段暗戀長達三分一之人生份量的故事。
L是排球校隊，而她的摯友則是籃球隊。
來到位於體育館三樓的排球場，她換上高中制服，白色的衣襬隨著夏日不多的微風緩緩飄動，飄啊飄好像又晃進那年的青春裡，排球場傳來碰球的聲響，樓下傳來籃球打板聲。
L悠悠地說起一篇青澀卻刻骨的愛戀。
「當你問有什麼特別回憶想拍攝記錄下來時，我想最能代表這段情感的，就是我常常不經意地看向籃球場的方向，找尋她的身影的“凝視”。」
我和L討論拍攝主題時，凝視這句話打進我心裡。
凝視，是暗戀階段最好的註解。
無聲卻動人的告白，還不敢鬆口愛上對方前，凝視這舉動、眼神已洩漏美麗的秘密。
喜歡一個人時看著對方的眼神，是動人且富有生命力的。
或許還沒辦法說喜歡你，於是只能偷偷地注視，在她身後、在她燦笑之時、在她若有所思時。
想著會不會她也一樣，想著自己呢？
而對方剛好轉頭過來，不小心對眼的瞬間，又得再次無力抵抗地，陷進她的眼眸裡。
「我知道她對我只是朋友，於是我只能利用朋友的身份，偶爾一點點越矩，自私地享受這片刻甜蜜的假象，但我也因此覺得愧疚。」
說故事的當下，籃球場剛好有個人，單獨在練球。
無形卻剛剛好的安排，L看著練球人的身影，眼神流轉，像是把時間也倒流，而我們一起在時間的河流裡，回到七年前的岸上。
凝視著球場，殷切期盼，卻又不自覺流竄出的悲傷，像是強顏歡笑卻無法控制而流出的淚，只是情感更內斂，只能用眼神說出不能說的喜歡。
知道不能有結果的喜歡，於是最好朋友的身份，已經是L偷來最靠近的距離。
下課十分鐘，一天裡微小的份量，卻足夠畫上一天繽紛色彩，經過摯友的教室，眼角餘光看向她的方位，如果她也剛剛好看見我。
看見她，就可以笑開懷，但如果一起，哪怕只是一起去合作社，就心跳怦然，這便是喜歡，純粹的喜歡。
只是當看見自己暗戀的摯友和情人相擁時，那股純粹喜歡像是被泡進沼澤裡。
慢慢地染色，慢慢地混濁。
暗戀的人，總要釋懷複雜的情緒，感受喜歡帶來的慾望、也要吞嚥無法互相喜歡的心酸，這股心酸會變質成嫉妒，痛苦著每個喜歡上對方的每一天，最後體貼的人會感到愧疚。
愧疚自己用摯友的名義，讓自己進入比朋友更多一點，卻比情人更少一點的關係
讓她躺在腿上，偶爾光會從髮絲之間不小心竄進來撒在她的臉頰，捏捏她的臉，肌膚觸感在指尖敏感，這樣就夠了。
一段關係裡，溫柔的人，總是要承受更多酸楚。
「但我們終究還是因為我的喜歡，失去聯絡了。」
如此滿溢的喜歡，住校生活無時無刻的相處，終於淹沒了L，看到摯友和愛人的互動、她的情人直面的挑釁，再也無法好好地壓抑橫衝直撞的情感，同時高中畢業迎來的環境變化，以及宗教信仰的壓力，一切都吞噬了L。
喜歡和忌妒，往往只有一線之隔。
升上大學後，L剪短頭髮，斷開聯絡。
遺忘或許是逃避，卻是恢復正常生活的特效藥，像打了嗎啡，離開痛苦，卻也麻痺情感。
「以為就這樣失去重要的人了，沒想到大學最後一年，她又重新連絡上我，曾經的摯友，熟悉的感覺如何也割捨不了，於是我們又能很快地變成好朋友。」
故事進入尾聲，我用相機替L打排球的身影留下紀念。
按下快門，眼神會出賣情感的秘密，卻也因為如此誠實，成為每張照片的靈魂。
後來，很多事情都變了，L從青春的高中生，長成燦爛的大學生，變成成熟的社會人士。
但也很多事情都沒有變，還是如此全心全意地，要當她的好朋友。
L轉過頭和我這樣說時，這句話蘊藏了好多情感，而她的眼神裡道盡多少只能苦笑的專情。
拍攝那天沒有夏天該有的熱烈豔陽，也沒有風雨欲來的沉重烏雲，平平淡淡的白色天空。
L步離校園之際，我幫她和校門合照一張。
或許這段八年的情感，已經從生命裡的狂風暴雨，緩和成雲淡風輕的回憶。
已經能好好地和其他人說起這段故事。
「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談下一段戀情，但能好好地把故事說給你聽，這樣就已經好非常多了。」
褪下青春活潑的高中制服，換上多一點幹練成熟的裝扮。
L淺淺一笑在快門之中，如同今日天空。
不是每段暗戀都能有如偶像劇般美好的結局，更多的暗戀都是這樣吧，變成純白的天空，淡淡的在每個人的心裡，鋪成一段青澀的故事。
「後來的日子，還是幸運的，沒有失去最好的朋友，於是那段最珍貴的青春日子，沒有消失，不只在我的生命刻下深刻的回憶，並且繼續寫下故事，或許這樣就夠了。」
後來，我們只是朋友，後來，我們還是朋友。
或許是暗戀的另一種幸福結局。
Comment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