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想逃避什麼?」
酒精掀開每個光鮮亮麗的面具,犀利的問答,才尖銳地得知答案——
原來我們想逃避的,都是現在的自己。

趁著五一連假,一群上班族在週五台北夜晚街頭,準備迎來一場狂歡,酒精路跑正要展開。
酒精路跑不是正式的路跑比賽,規則是一群人設定路線,沿途經過超商便入內買酒,直到走進下一家超商前,把酒喝完。
帶著相機,紀錄這場狂歡,我因為對酒精過敏(身體會出問題的那種過敏),所以現在已經都不喝酒,對於迷茫或微醺是什麼感覺也只能想像,但有人曾對我說過,他不快樂,所以喝酒,至少那個短暫片刻,可以假裝快樂。

或許上班族也是一種夜行性動物,白天在恍惚的現實人生睡著,下班後在自由的黑夜中清醒,可惜被夾雜在現實與夢境之中,一天短暫的自由只有短短的6點到12點。
於是一天只有25%濃度的自由和快樂。
剩下每日75%的壓抑越來越濃,直到我們隨著年紀增長而被壓垮,扁平的連自己都認不得。

路跑開始了,大夥說說笑笑,猜拳分組互相PK喝酒。
剛下班的夜未深,世界還很清醒且立體,從啤酒開始,氣泡沁涼在剛入夏的日光消逝之時。

繼續下一間,大夥的酒從啤酒,開始變成烈酒,大路兩旁的玻璃大厦,反射城市的七彩霓虹,走過看得見台北精神101的信義路,鑽進巷弄裡已被黑夜覆蓋的傳統市場。


對比馬路上的燈火通明,巷弄忠實反映黑夜的本質,席捲而來,把人潮的喧嘩也帶走,五顏六色的光都被揉成一團的黑,只剩隱約的城市光鑽進大樓縫隙間。
很安靜,於是此時上班族的笑聲,很響亮。
細細傾聽,與白日的笑聲有細微的差異,多了一點真誠,多了一點開懷。



大夥此時躲進人群之外的角落,太光鮮亮麗的外表,已不需要支撐,內在無法壓抑膨脹的現實苦悶。
隨著酒意漸濃,越來越大、越來越大。
開始大笑,開始奔跑,開始恣意快樂。
就這樣掉落吧,掉落到夜裡,掉落到沒有人找到你的快樂夜裡。
這樣就不會被人看見,狼狽的模樣,可以放心地快樂後,再放心地難過。
大家此時已經掉進自在的漩渦,在便利商店的路旁,一瓶又一瓶的酒來來回回,我拿起相機,開始一場靈魂拷問,

「現在的你想逃避什麼?」
留著長瀏海的南投囝仔坐倒在公車站牌前,背景是101。
「我想逃避台北。」他說。

「你想逃避什麼?」
個子最高大家話題焦點的男孩,手扶著路旁的垃圾桶。
「我想逃避沒有用的自己。」

「你想逃避什麼?」
公司中人緣最廣的他,跑過一堆等待紅燈路人的長長馬路口。
「我想逃避談戀愛。」

「你想逃避什麼?」
酒精路跑的主揪,喜歡喝酒的她,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上。
「我想逃避喝酒後的自己。」

隨著一杯又一杯的酒精,現實的煩悶被隔離在意識之外,輕飄飄得,彷彿現在的自己可以快樂得無敵。
不敢說出口、不敢面對的真實,此時卻輕易地被攤開。
酒精帶來的歡愉只有片刻,卻能讓自己面對想逃避的自己,一張又一張的照片,成為在場證明。
不像以往每次酒醒後空虛的歡愉,這次留下影像,讓清醒後的自己,也能真實地面對自己想逃避的人事物。

答案很殘忍,原來我們想逃避的,都是現在的自己。
想念鄉鎮的單純生活,卻長成了台北漂泊。
想努力包裝自己的成就,卻長成了在意別人想法的模樣。
想單純地擁有一場深刻的戀愛,卻長成了苦澀追求愛情的人。
想真實地面對自己,卻長成了繼續逃避的人。

從何時開始,我們長成了自己想要逃避的模樣?
長長的人生路途,哪個成長環節出了錯?
最後,我們是不是都沒有辦法變成自己喜歡的大人?
清醒的自己的樣貌,我們沒辦法太喜歡,於是只能喝酒,讓酒精阻斷理性地判斷。
或許微醺不是為了空虛的快樂,也不為了沉溺在虛假的狂歡。
只是想藉由酒精,擁有一點勇氣,看看那個自己不會逃避、不會討厭的自己。
那才是在虛假的生活裡,最真實的自我。

夜深了,喝酒狂歡的上班族都跌落,城市不再清醒且立體,而是恍惚而模糊。
馬路旁昏黃的燈光下,安靜的聲音大過人們的話語聲,夢境襲來,酒瓶滑落,太陽會在遠方的水平線上亮燈。
又要記得上班,穿上得體的衣服,戴上適合的身分。
已經分不清,哪個時候的自己,才是真實而快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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