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的青梅竹馬

我愛你一輩子。

一輩子這詞對我們太沈重、太遙遠，難以想像，難以勾勒未來，最後成為不過年輕人嘴邊一句過於浪漫的告白。

但愛你一輩子，卻是眼前這對將近80歲的青梅竹馬，真實的人生註解。

🔻湯圓十塊錢

「阿公和阿嬤是青梅竹馬。」拍攝主角的孫女在一旁爆料。

兩人靦腆地笑了，阿公手指河濱後方，那時候就在那片還沒有現在這些大樓的空地，和阿嬤一起打尢阿標。

「從小我們就認識，一起玩，到現在。」阿公這樣說，他眼角的魚尾紋，把他嘴裡這段關係勾勒地如此立體，如此有份量。

78歲的阿公、76歲的阿嬤，從孩童時代一起打尢阿標，少說也是70年前了吧。

愛情能走多遠？是這片黃泥土地都鋪成柏油路、是這片空地都蓋起大樓，是這些時空都物換星移，都還在彼此身旁，說著最初的回憶。

「阿嬤她還記得，還會唸我，我第一次約會請吃湯圓，十塊錢。」阿公調皮地說。

「你看他，怎麼第一次請女生約會，請這種東西。」

好像在抱怨，其實都在笑，黃黃的回憶見證台灣農業時代的尾端，到如今的數位時代。

那是湯圓還只要十塊錢的時代，卻依然如此鮮明。

眼前是，愛能穿越時空的美好證明。

🔻藍色機車

阿公有一台可以上山下海的藍色機車，載著阿嬤從台北出發，去到頭城、去到基隆，追著一年四季的花期，在陽明山、在拉拉山，整片雪白櫻花下，看著雪漫天、看著雪下滿地。

阿嬤的朋友都會半開玩笑地問，這樣跟老公騎機車到處跑不累嗎？

但對阿嬤來說，阿公想去哪裡，就陪他去，在機車後座，做了無數的美夢，但阿公總讓美夢成真，帶著兩個人，看遍風景。

阿公又把藍色機車騎了出來，拍攝時，阿嬤的腳已經稍微不方便，攙扶著她才能上後座。

「現在比較少這樣騎車到處跑了，因為腳不方便。」

觀景窗裡，兩個人又一起在機車上，雖然是定點拍攝，但我請阿嬤靠在阿公身上。

閉上眼，我的相機退場，冬日的正午太陽都不會太過炙熱，和煦地披在倆人身上。

閉上眼，看過的風景都在向後跑。

拉拉山蜿蜒向上的山路，機車轟隆隆，左彎右拐，晃啊晃，風順著山坡、順著機車反方向，撥弄著阿嬤的髮尾，一路向上，伸手就能撕下一片棉花糖雲，甜甜的。

🔻愛在細節裡閃耀

除了往外縣市跑，阿公和阿嬤也常常去花市，古亭河濱公園每年會有固定的花海，阿公阿嬤當然不會缺席，我們就繞著這片花海，散步、拍照。

步入晚年，阿公和阿嬤還是每天早起，一起運動、一起散步、一起吃早餐。

看著電視播的健康操，動動身體。

散步時，阿公會走在阿嬤後面。

因為阿嬤走得慢，這樣阿公才能跟著阿嬤的速度，阿公說萬一他走在前頭，怕會落下對方。

回到家，阿公幫阿嬤煮飯。

阿嬤是長媳，要幫公公家煮飯，一次就是十幾人、後來要幫自己的兒孫們煮飯，也是十幾人。

為了家，煮一輩子。

「所以現在換我煮給她吃了。」阿公說。

所有波瀾壯闊的冒險，都走入日常。

所有閃耀光輝的愛，都刻在不起眼的細節。

走進兩人緩緩的散步節奏，不快也不慢，剛剛好，並肩走。

走進兩人三餐的如常，對方的一切給予，都放在心裡。

老了，走得真的慢了，好險在越來越快的世界裡，還有個人陪伴一輩子，一起慢慢走。

🔻時間好快

看完花海，走回家中，阿嬤拿起家族合照，一一地介紹誰是兒子、女兒、孫子、孫女。

「以前這些孫子孫女們下課就會坐在這張桌子寫功課，他們的大姐都會督促大家。」阿嬤把這一切都清晰地記憶。

大家族的向心力很強，過年一定會熱鬧地聚在一起。

「以前更常聚會，不只過年，不過現在孫子孫女們都去外面讀書，確實比較難湊在一起一點。」

語畢，促成這次拍攝的孫女，拿著阿公阿嬤結婚後又拍攝做紀念的婚紗照。

我請阿公阿嬤復刻照片裡的動作，在客廳裡又拍一張照。

幾十年的光陰，此時具象化，在這起家厝。

「時間過得真快啊。」阿公坐在椅子上，忽然說出這句話。

70年如此長、如此久，怎麼會快？

那是回憶堆積滿滿，從尢阿標、到見證雙北大樓轟地一聲聳立，聞到太太替自己家人煮了一圓桌的晚餐、到替碰碰跳的孫子孫女們準備便當。

炒菜的香味、鍋鏟金屬撞擊聲，似乎又把記憶帶回那個時空，可那是穿越了幾十年。

阿公阿嬤那一輩，見證臺灣時代的大轉變，努力在時代變遷裡建立這個家。

「我們這一輩，這一生，真的辛苦。」

阿嬤停頓一下，她的眼眸流轉幾十年的光陰，臉上的皺紋見證這一生。

「卻也很幸福。」

阿嬤是這樣說的。

Charles攝影專案-生命圖書館Vol.27

愛在時間裡的模樣之二